政治決心是解決歐洲危機的關鍵


彭淮南20120701

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與法國之間爆發了凡爾登戰役(Battle of Verdun),總共超過70萬人陣亡。戰況之慘烈,血流足以成河。68年後,也就是1984年,德國總理柯爾(Helmut Kohl)與法國總統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共同出席凡爾登之役紀念典禮。當時天空下著雨,柯爾的右手緊握著密特朗的左手,共同面對陣亡將士,一起宣示:「歐洲是我們共同的祖國」(Europe is our common fatherland)。
柯爾與密特朗都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慘痛經驗。柯爾曾回憶,當時他還是個十多歲的小孩子,在跋山涉水回到殘破不堪家鄉的路上,第一次感受到飢餓的恐懼。較為年長的密特朗則參加地下反抗軍,曾被德軍俘虜。在一次演講中,密特朗回憶他的親身體驗,在台下聆聽的柯爾,不禁潸然淚下。
兩國領袖手牽手的那一幕,日後成為歷史的經典。那一刻,兩大世仇捐棄成見,成為共同奮鬥的親密朋友。兩人深信,歐洲的統一,攸關戰爭與和平。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便以堅定無比的決心與勇氣,排除萬難。7年之後,馬斯垂克條約(Treaty of Maastricht on European Union)簽訂;再過了8年,歐元誕生。兩位巨人最終的願景,獲得初步的實踐。
如今,歐元的存續岌岌可危
國家之間,相互埋怨,不斷齟齬,將歐洲進一步推入無底深淵。此一情景,令人想起聖經中有名的巴別塔(Tower of Babel)故事:大洪水之後,共同使用同一語言的人類,聯合起來興建通往天堂的高塔。但上帝認為人類過於自滿、驕傲,若此塔建成,將會為所欲為。於是就讓他們各說不同的語言,以致無法相互溝通,巴別塔最終歸於失敗。
歐元的問題,是天意,還是人為呢?攤開歐元區的基本資料,平均每人GDP與日本相近;2011年財政赤字對GDP比率為4.1%,低於美國與日本的9.6%與8.2%;政府債務餘額對GDP比率為88%,也遠低於美國的102.9%與日本的229.8%;經常帳餘額對GDP比率,僅為-0.3%,也接近平衡,且優於美國的-3.2%。從這些基本面來看,歐元區不但不應該陷入一片混亂,而且理應較美國與日本表現為佳,何以會有今日困頓的局面?
不妨以美國做為參考架構,以檢視歐洲的問題。美國是50個州組成的聯邦體制國家,有如共同使用美元的50個國家。雖然各州經濟情況差異很大,且存在著各種大大小小的經濟問題;但長久以來,被視為共同通貨區的典範,也是當年歐洲國家準備走向政治統一的師法對象。
美國是個貨幣與財政完全統合的國家,如果地方州發生經濟金融問題,可透過財政移轉機制,將資源移轉到亟需援助的地區。除此以外,美國能夠迅速動員財政資源,也可避免問題擴散至其他地區。一如2008年,美國引爆了全球金融危機,在情況最為危急的時候,財政部透過國會立法,動員規模更大的財政資源,在一年之內,迅速穩定了局面。
歐洲方面,歐元誕生之後,成為歐元區卓越的債務融通機器;該區國家得以低利不斷對外舉債,以因應入不敷出。歐元區整體來看,雖然經常帳餘額對GDP比率接近平衡;但主要國家中,僅德國與荷蘭為經常帳順差國家,其他不少國家,尤其是問題國家的經常帳出現持續性的逆差,反映了這些國家不斷向外借款、寅吃卯糧。有的舉債國家主要問題發生在政府部門,形成主權債務危機,如希臘與義大利;有的舉債國家問題主要發生在銀行部門,形成銀行危機,如愛爾蘭與西班牙。一旦各種問題陸續爆發,便對整個區域不斷造成強大的衝擊。
很不幸,歐元區雖然是貨幣巨人,卻是財政侏儒。歐元區的財政整合,只建立在鬆散的財政紀律化要求,卻沒有財政聯盟(fiscal union)的設計。柯爾與密特朗最終的理想是建立統一的歐洲合眾國(United States of Europe),但歐元區成立之後,歐洲國家忽略其重要性,耽於歐元帶來的龐大利益,在財政整合制度的建構上並無真正的進展。問題發生之後,沒有財政移轉機制可資運用,以支援受困的會員國;更因為缺乏這樣的制度,反而導致國家之間相互指責,一事無成。
除了財政沒有統合以外,過去歐元區的金融發展,側重在資本自由移動及銀行與金融業經營自由化等,而在金融監理方面,主要採取會員國相互尊重的互惠主義。一直到2010年7月,方著手推動泛歐的金融監理機制。但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發生後,歐元區部分會員國的銀行體系,就已陷入經營困難與不良資產偏高的問題;而由於歐洲缺乏統一的金融監理制度、銀行存款保險機制、銀行紓困基金、金融機構接管等與銀行聯盟(banking union)有關的制度設計,更使得銀行難以承受危機的來襲。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即主張,金融監理與債務重整應肩併肩、手攜手,共同前進。
美國方面,受到金融自由化風潮的影響,其金融監理機制也相當鬆散,最終導致次級房貸危機,並引爆了全球金融危機。但美國本就已建立存款保險制度,而在雷曼兄弟倒閉,情況十分緊急的時候,美國聯準會立刻大規模擴大資產收購計畫,及時防止了金融體系崩盤;又在國會通過立法後,政府進一步接管大型銀行,有助於抑制危機的擴散。
歐洲地區也應該進行深度的經濟結構改革。例如,歐洲勞動法規十分嚴格,對勞動者過於保護,而部分問題國家的福利政策過於寬厚,以致於生產力呈現停滯,使問題更形嚴重;因此應該進行勞動市場改革,並調整公民營事業的結構,以提昇對外競爭力,扭轉持續性經常帳逆差的趨勢。
歐元區若僅有財政聯盟、銀行聯盟與結構改革等,尚不足以克竟全功。這是因為各國的經濟除了財政政策與金融政策以外,還有就業政策、工資政策、貿易與產業政策等,以及非經濟層面的外交與安全政策等領域。長期而言,歐元區應進行深度的政治整合,走向政治聯盟(political union),以促使各個政策領域皆能協調一致。
這當然是一個相當困難的目標。但歐洲危機使得歐元問題影響及於全球。1971年,尼克森政府時代的財政部長康納利(John Connally)脫口說出:「美元是我們的貨幣,但那是你們的問題。」(The dollar is our currency but your problem);2012年6月18日,美國華爾街日報改為:「歐元是他們的貨幣,但卻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問題。」(The euro is their currency but everybody's problem)。歐元影響之深遠,一旦崩解,後果難以想像。歐元並不只是17個歐洲國家共同使用的貨幣,它也是主要的國際貨幣與國際準備貨幣,確保歐元的存續與穩定,歐洲國家責無旁貸。
在一片紛紛擾擾當中,我們欣見最近的歐盟高峰會踏出重要的一步。歐盟領袖責成歐洲央行建立單一的銀行監理機制,在該機制確立後,可透過現有的歐洲紓困機制注資銀行,並購買成員國的主權債券。注資銀行可切斷主權債務評價與銀行資產價值下跌,相互造成的惡性循環;而購買主權債券則可降低問題國家的借款成本,兩者皆有助於促進歐洲的金融穩定。此外,歐盟將斥資1,200億歐元,用以刺激歐洲地區經濟成長,並創造就業機會,對於問題國家擺脫財政緊縮與經濟衰退的惡性循環,也具有正面意涵。
在2012年底前,歐洲理事會也將提出經濟暨貨幣聯盟(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報告,內容包括金融整合架構、預算整合架構、經濟政策整合架構、強化民主的正當性與可信度等四大願景,期望有助於使原本制度不全的歐元區,蛻變成真正的貨幣聯盟,進而成為歐洲統合的基礎。
這些都是令人感到欣慰的發展。回顧當年柯爾與密特朗的雄心壯志,或許他們早已知道,非經刻骨銘心的深刻體驗,難以成就歐洲統合大業。期盼德國總理梅克爾與法國總統歐蘭德(Francois Hollande)會以天下蒼生為念,並以柯爾與密特朗的再世自我期許,下定決心、堅定意志,致力於解決歐洲危機,促進歐洲統合,不僅有益歐洲,也將有助於全球政治、經濟的長期穩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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