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變背後,你必須了解的穆加貝和辛巴威

一場政變將非洲大地的一個充滿爭議的人物,辛巴威的穆加貝再次推到了前台。
226b765b-b6be-4ced-8cb1-a49965e97a32.jpg想了解這場政變,先了解穆加貝這個人的經歷。

穆加貝1924年2月21日出生於南羅得西亞索爾茲伯裏市(辛巴威首都哈拉雷)附近庫塔馬一個農民家庭,屬紹納族塞祖魯人。

年輕的穆加貝曾在南非赫爾堡大學讀書,這一經歷對他一生影響極大。建立於1916年的赫爾堡大學是當時南非唯一招收黑人學生的高等學府。很多後來成為非洲民族解放運動領袖的黑人青年都曾在那裏求學,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便是其中之一。穆加貝於1951年在赫爾堡大學畢業並獲文學學士,又通過函授獲巴蘇陀蘭大學教育學學士和倫敦大學經濟學、法學和行政管理學學士學位。

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非洲大陸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浪潮風起雲湧,穆加貝在這股浪潮中躋身開國元勳的行列。自1890年為英國南非公司地後,辛巴威於1895年被命名為南羅得西亞。

穆加貝早年積極參加辛巴威獨立解放鬥爭,曾任黑人解放組織領導人,1977年起任辛巴威非洲民族聯盟主席兼第一書記。

加納於1957年成為英國非洲地中第一個獲得獨立的國家。許多非洲國家的青年都慕名來到加納,用欣喜的目光打量這個新的國度,其中就有從南羅得西亞趕來的穆加貝。他在加納塔科拉迪教師培訓學院謀得一職,也在那裏結識了年輕的女教師薩拉赫·弗朗西斯卡·海弗恩。兩個有才智、勤奮且都矢誌於非洲解放事業的青年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並最終成就了一樁“跨國婚姻”。

穆加貝於1960年回到南羅得西亞,決定與妻子一同留在那裏進行反對種族主義和殖民主義的鬥爭。1963年,穆加貝參與創建辛巴威非洲民族聯盟(簡稱民盟),領導人民進行反對白人種族主義統治的武裝鬥爭。他的加納妻子曾因參加反抗活動被宣判監禁兩年、緩期執行五年。

此後,穆加貝幫助妻子涉水攀山逃到了坦桑尼亞。在達累斯薩拉姆,妻子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恩哈莫德讚伊卡,意為“我們的國家有問題”。由於中國鬥爭的需要,穆加貝返回南羅得西亞,妻子則帶著孩子回到了加納。穆加貝回國後即遭捕,其後的鐵窗生涯長達10年之久。他的兒子才3歲多就被病魔奪去了生命。

穆加貝從1960年代參與政治,就已經有了清晰的之爭理念,並為此不懈努力,以至於1979年,穆加貝對於西方政府協調的各方和談都不感興趣。穆加貝深信,不是槍杆子裏面得到的政權,後遺症實在太多,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必將障礙重重。

雖然基於各方壓力,穆加貝終於同意了和談,也掌握了政權,但是由自己的政黨——Zanu-PF實行一黨專政,仍然是穆加貝奮鬥的方向。對於這個新政權而言,白人的那一點人口,那殘存的二十個議席,對穆加貝已經夠不成威脅,這個一黨專政的真正障礙,就是穆加貝競選時候的對手,另外一個反白人統治的社會主義政黨Zapu-PF,其領導人,是1960年代就已經成為辛巴威民族解放鬥爭旗幟的恩科莫。

穆加貝和恩科莫的關係早在兩個人1960年代被捕前就已經不好了。政治路線的分歧,導致兩個人把路線鬥爭放到了黑白鬥爭之上。在1980年大選中,兩個政黨的支持者之間火藥味也很濃,不少地方都有武裝衝突。新政府中,恩科莫帶頭表示對於自己的政黨分配到的部長的數量不滿,新政府成立沒多久,恩科莫就開始譴責穆加貝政府在制定施政方針的時候,根本不理會恩科莫的意見。而穆加貝一派,則公開指責戰爭期間恩科莫的隊伍多在外面吃閑飯,根本就不應該得到政府裏面的位置。政府裏面幾乎每一天都能見到雙方的爭吵。

新政府成立後,在英國政府的幫助下,Zanu-PF(穆加貝領導的政黨)和Zapu-PF兩派的遊擊隊要整合到正規軍裏面,這個過程非常艱難。恩科莫的隊伍大約有兩萬人馬,士兵的來源主要是辛巴威西部的馬塔貝拉蘭Matabeleland,使用的語言,基本上是辛德貝勒語Sindebele,一種與南非的祖魯語非常相似的語言,來源是19世紀初期從南非殺到這一帶的恩德貝勒Ndebele部落。這支隊伍是蘇聯協助訓練的,訓練正規,編製整齊,武器也不錯,有空軍,有裝甲部隊。而穆加貝的隊伍,在人數上是多了不少,有四萬之眾,人員主要是東部和北部的商納Shona人的地區,商納人是幾百年來居住在現在辛巴威東部,莫桑比克北部的土著人的總稱。雖然裝備很差,但是穆加貝的隊伍是當年抗擊白人統治的主力,主要的鬥爭形式是遊擊戰爭。也因為鬥爭方式的問題,穆加貝的隊伍編製很靈活,或者說,很鬆散。

這兩派人馬在當年遊擊戰中就是對手,新政府成立後,互相的指責就更多了,終於釀成了武裝衝突。1980年10月,兩派武裝的一部分被調到了南部重鎮布拉瓦約Bulawayo附近。布拉瓦約是馬塔貝拉蘭的最大城市,而馬塔貝拉蘭是恩科莫的支持者勢力最強大的地方,穆加貝把自己的部隊派到這裏,立刻激起了恩科莫擁護者的不滿。雖然兩支隊伍並沒有駐紮在一起,相距有一公裏多,但是很快雙方就擦槍走火,激戰了半個多小時。十一月,穆加貝的手下幹將恩卡拉Nkala在布拉瓦約的一個政治集會上發表了激情洋溢的演講,直接宣布Zapu PF是敵人。集會後,群情激憤的人群走上了大街,呼喊口號。駐紮在附近的恩科莫的隊伍對此不滿,最終導致雙方再次武裝衝突,這一次,雙方打了兩天。

穆加貝並沒有採取緩和局勢的措施。1981年1月,穆加貝把恩科莫管理警察的權限剝奪,給他安排了一個公共服務方面的位置,等於是剝奪了恩科莫的實權,恩科莫對此大大不滿。2月,布拉瓦約附近的兵營再次發生武裝衝突,這一次,恩科莫的隊伍找來了自己的援軍,抵抗頑強,以至於穆加貝隻好出動原來羅得西亞的隊伍來平息事端。這一次衝突造成三百多人死亡。經過幾次衝突,雙方互信的基礎完全喪失,恩科莫的隊伍開始私藏武器,準備重新開始遊擊戰。恩科莫的隊伍私藏武器還是很方便的。恩科莫的隊伍回到辛巴威的時候,就帶回來大量的武器。由於組建新的統一的軍事力量的進展緩慢,這些武器仍然留在恩科莫手中,穆加貝政府裏面,甚至有一個專門的委員會來處理這些武器的問題,Zapu PF存儲武器的地點,穆加貝都清楚。

那麼事情就方便了,借口是現成的。1982年2月,穆加貝借口Zapu PF私藏武器,命令軍警突然襲擊了大量的Zapu PF儲存武器的地點,並以此為由譴責Zapu PF在準備反政府武裝。隨後,穆加貝公開指責恩科莫,免掉了恩科莫以及Zapu PF官員在政府中的位置,沒收了Zapu PF的黨產,並逮捕了幾個Zapu PF的軍隊將領。已經並入了新軍隊的Zapu PF的士兵們,遭到大規模清洗,有不少士兵逃離。這些散兵自然對此很不滿,一些人開始襲擊商店,騷擾民宅,甚至連穆加貝的住所都受到了這些散兵的襲擊。不過主要騷亂的地區,是位於西部的恩德貝勒人聚居的馬塔貝拉蘭。南非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從1980年起,南非的情報機構就已經花了大量的精力煽動反對穆加貝的情緒,1982年,南非索性召集這些Zapu PF的散兵,在南非邊境提供了基地,並提供南非的黑人士兵作為支援。1982年下半年,南非派出的小規模隊伍就逐漸滲透到了辛巴威,惹事生非。雖然一共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已經足夠掀起風浪了。

穆加貝抓住了這個機會進一步抨擊Zapu PF。他直接把Zapu PF描述成了和南非白人勢力勾結的反動勢力,這樣,馬塔貝拉蘭地區的騷亂,就成了Zapu PF聯合南非白人試圖推翻辛巴威政府的行為。以此為借口,穆加貝在有騷亂的地區派駐大量的軍隊和警察,並通過了類似史密斯政權時期的法律,賦予軍警幾乎可以做任何事情的權限。

穆加貝從1981年開始就與北朝鮮合作,秘密訓練忠於自己的軍隊,這支隊伍,就是後來臭名昭著的第五旅。這支部隊與辛巴威其他的隊伍不同,使用不同的服裝、設備、運輸系統,武器也不一樣,編號,甚至通訊頻道,都和其他軍隊截然不同。這支隊伍完全是從忠於穆加貝的商納人裏面招集的,很多都是原來穆加貝的遊擊隊成員。這支軍隊也脫離了政府的軍隊指揮系統,直接聽命於穆加貝。穆加貝把這支隊伍稱作Gukurahundi,這個詞在商納語中,代表雨季到來的時候,清洗掉一切灰塵的暴雨。而在馬塔貝拉蘭,意味著清除掉一切垃圾的風暴。1982年12月,立誌要為穆加貝清除一切障礙的第五旅正式投入使用。

1983年2月,恩卡拉在南馬塔貝拉蘭的一個政治集會上發表講話,告訴他的聽眾,要警告那些製造是非的散兵麼:你們的末日到了!與此同時,第五旅開始進駐馬塔貝拉蘭,進行大清洗。按照擬定的Zapu PF官員的名單,所掌握的散兵們的資料,第五旅進入到這些人的家鄉,召集群眾,要求群眾們用商納語演唱歌頌Zanu PF和姆貝基的歌曲,不賣力氣的,表現出不高興的,立刻就會遭到毆打。第五旅的士兵們在一旁監督著這些人的表演,不時用棍棒督促民眾。隨後,第五旅的士兵會當眾宣布需要找的人員,找到的,當眾折磨之後,大多當眾處死。有的時候,被處死的人還要自己為自己挖掘墳墓。如果找不到,那麼就去找這些人的親屬、朋友,甚至隨便抓一個村民來充數。不加辨別的屠殺也時有發生。1983年3月5日,在一個叫魯潘Lupane的地方,第五旅在河畔處決了62人,因為其中有七人僥幸生還,外界才知道了這次屠殺。3月9日,也在魯潘,第五旅的士兵把26名村民都趕到屋子裏面,點火燒死,並勒令其他村民圍觀。在第五旅投入行動的六個星期內,有超過兩千人死亡。

第五旅繼續控制著整個馬塔貝拉蘭。不僅如此,在第五旅進行行動的地點,第五旅切斷了所有的交通,關閉了所有的商店,完全斷絕了被控制的村落和外界的聯繫,也中斷了正常的糧食供應,這些區域內的村民即使逃過了第五旅的手掌,也需要忍受饑餓。在這裏,食品等生活物資的發放,就完全要看第五旅的軍官的喜好了。自然,是否忠於Zanu PF就成了重要的評價標準。那些沒有討得軍方喜歡的人們,就只能自己去弄吃的。草根、樹皮、昆蟲,都成了食物,因此而死亡的人數無法統計。這一切,遠遠超過了羅德西亞政府時期對黑人村落的鎮壓。

這些消息通過生還者逐漸傳播開來,給馬塔貝拉蘭的民眾帶來了恐懼,也引起了當地教會的重視。當地的天主教會做了詳盡的調查,3月16日,向穆加貝彙報了正在發生的慘劇。與此同時,西方媒體也開始有了關於這個事件報導。對此,穆加貝矢口否認,譴責天主教會成了西方人的幫凶,已經成了辛巴威的叛徒。同時,穆加貝也直接聲稱,對待敵人,就要毫不留情,對於敵人所受到的苦難,不能給於任何同情。在政府裏面,穆加貝的部長們不遺餘力地抨擊恩科莫,直接把恩科莫宣布成了國家的第一號公敵。三月,第五旅的士兵闖入了恩科莫在布拉瓦約的家中,殺掉了幾個為恩科莫工作的人員。恩科莫正好不在家,嚇得立刻偷渡出境,經過博茲瓦納逃亡到了英國。

現在,要想在第五旅控制的地區活下去,沒有Zanu PF的黨員證是不可能了。於是,馬塔貝拉蘭的人們在當地Zanu PF的辦公室外排起了長隊,尋求這個可以救命的文件。為了得到黨員證,排隊的人們需要用商納語唱讚歌,還需要咒罵Zapu PF,咒罵恩科莫。表現得如果不好,那是不可能得到黨員證的。

這一切一直持續到1985年大選。1985年大選中,在國際壓力下,恩科莫終於安全回到了辛巴威,繼續在他的老區馬塔貝拉蘭參選。同樣是恩德貝勒人的恩卡拉也被穆加貝派到了馬塔貝拉蘭參選。在馬塔貝拉蘭,穆加貝派出了Zapu PF的青年團。青年團員們進入所有偏遠的鄉村,召集政治集會,號召大家歌唱Zanu PF的頌歌,呼喊口號,呼籲當地人加入Zanu PF,對於表示異議的,毫不留情的進行肉體教育。Zapu PF的支持者集會的時候,這些青年團員想盡一切辦法進行破壞,發生了不少衝突。穆加貝的情報部門秘密開始行動,拘捕Zapu PF參選的官員,不少人從此消失。儘管如此,大選結果仍然出乎穆加貝意料,恩科莫領導的Zapu PF竟然贏得了馬塔貝拉蘭的所有的席位,恩卡拉的支持者僅有不到百分之十。

穆加貝決定進行報復。大選結束後不久,穆加貝就把辛巴威警察的指揮權交到了恩卡拉手上,幾天後,警察闖入了恩科莫的家中,逮捕了恩科莫的助手、保鏢,隨後,幾百名Zapu PF官員被捕,甚至包括幾名議員和政府官員,連布拉瓦約的市長也不放過。恩卡拉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徹底鏟除Zapu PF的勢力。除了正規的警察力量,恩卡拉又組建了警察內部安全和情報系統PISI,拼寫正好與恩德貝勒語裏面的土狼的拼寫相同。這支隊伍成了恩卡拉的私人力量,比原有的辛巴威中央情報機構更加凶殘。在恩卡拉的努力下,警察和第五旅出面,所有Zapu PF的集會都被取締,所有Zapu PF的辦公室都被關閉,所有Zapu PF控制的地方政府都被解散。

經過了幾年時間的鬥爭,恩科莫終於向穆加貝低頭了。1987年12月27日,穆加貝和恩科莫簽署了聯合協議,把Zapu PF合併到了Zanu PF之內。隨後,1988年4月,穆加貝宣布赦免所有原來Zapu PF的武裝人員。在恩科莫的號召下,剩餘的122名武裝人員放下了武器,實際上,即使在高峰時期,進行武裝反抗穆加貝Zapu PF成員也僅有幾百人而已。6月,穆加貝宣布赦免所有曾經採取了不當措施的軍警人員,這樣,這場大清洗,在付出了超過兩萬人的生命之後,終於結束。

現在,在辛巴威,還有誰膽敢挑戰穆加貝的統治呢?

穆加貝合併了Zapu PF之後,1980年代末期的辛巴威就再也沒有政黨可以挑戰穆加貝了。1988年,辛巴威通過法律,廢除了分配給白人的20個議會席位,這樣,白人就正式從辛巴威政治中退出,穆加貝掌握了100個席位的議會中的99席。穆加貝的政府也迅速腐化,辛巴威的新貴們很快就開始享受他們的工資不可能支付得起的豪華奢侈。1984年,穆加貝頒布了黨內的行為準則,要求政府官員們不能有第二份工作,所能擁有的土地數量也有限制,並嚴格禁止從商。不過,這個行為準則基本上停留在紙面上,連穆加貝本人也不這麼關心。實際上穆加貝本人就批准了不少他手下官員的私人生意。與此同時,Zanu PF的黨產也投入到很多領域中,增值迅速。

1988年六月,議員哈夫Byron Hove向議會提交了一份非常詳盡的有關辛巴威航空公司腐敗、管理混亂的報告,裏面有大量內閣成員胡亂操控這家公司謀取私利的證據。這一下子在剛剛平靜的辛巴威議會掀起了波瀾,有一些議員借此指責政府的作為失當,事態也迅速擴大,其他地方的醜聞也逐漸暴露出來。這一次帶頭鬧事的,竟然是穆加貝的老戰友、老朋友,當年帶頭替穆加貝抨擊白人政治的特克雷Edgar Tekere。

特克雷1981年因為闖入白人農場殺人被穆加貝免除了政府內的職務,被排除在既得利益集團之外。不久,特克雷就開始向黨內的腐敗行為作鬥爭,開始在各種場合批評這些新貴們不顧人民死活迅速腐化,奪取了革命的果實。1988年十月份,特克雷在公開採訪中,抨擊穆加貝的一黨專政策略,認為一黨專政必然走向獨裁,宣稱民主在辛巴威已經死亡,領袖已經完全腐化,他披露政府高官們在瑞士銀行的巨額帳戶,指責這些官員與黑手黨沒有什麼不同。四天後,特克雷被Zanu PF開除。

不過穆加貝的部下們也的確不爭氣。1988年10月,辛巴威一份雜誌詳細披露了政府的官員如何利用自己的關係,購買緊缺的汽車,然後高價在市場出售,自己獲取高額的利潤,這樣也違反了政府自己的價格控制政策。因為涉及到的汽車都來自於哈拉雷的維羅威爾Willowvale汽車製造廠,這被稱為WillowGate,或者叫汽車門。這件事情影響不小,使得穆加貝也不得不成立了一個調查委員會來調查此事,被調查的人員裏面包括九位政府部長,四名議員,以及其他十幾位高級官員和商人。其中有兩位部長是穆加貝所剩無幾的朋友,一個是國防部長,在清洗Zapu PF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恩卡拉,另一個是恩亞幹博Nyagumbo,是穆加貝政府中專門監督高級官員操守的官員。

恩卡拉當然是什麼都不畏懼的,他立刻逮捕了披露事件的雜誌的主編,並否認與這些事情有任何牽連。不過在調查委員會查詢期間,恩卡拉終於承認自己與這件事情有染,並辭去公職,但是拒絕向公眾道歉。另外一位部長沙瓦也承認有罪並辭職。調查委員會在1989年4月公布了調查結果,又有另外三位部長被認定有罪並辭職,其中包括恩亞幹博。這樣,一共有五個部長要接受審判。恩亞幹博受不了這樣的結果,選擇了自殺。不過恩亞幹博的自殺實在是沒有必要,穆加貝很快就直接出面為這些官員們開脫。穆加貝講,這些官員不過是受了資本主義腐朽生活的影響,沒有經受住資本主義的誘惑。這樣的背景下,餘下的四名部長裏面,僅有沙瓦被判刑,刑期九個月。而沙瓦也僅在監獄裏面呆了半個晚上,就被穆加貝特赦出獄。穆加貝同時還宣布免除對所有官員的起訴:“誰還沒說過慌呢?你去會情人了,卻和老婆說在和總統商量公務,這事也值得判九個月嗎?”當然也有人受到懲罰。披露這個事件的雜誌主編失去了工作。

這個汽車門事件,導致了大批公眾不滿。特克雷就利用這個機會,拉起了自己的黨派。1989年4月,特克雷成立了辛巴威聯合運動ZUM,要求他在Zapu-PF的同事們加入他的新政黨,口號是反對腐敗,反對獨裁,拯救國家。在特克雷的家鄉穆塔勒Mutare,在辛巴威首都哈拉雷和第二大城市布拉瓦約的黑人區,特克雷立刻就成了政治明星。白人社會終於發現了黑人裏面敢於反對穆加貝的力量,自然也不遺餘力支持特克雷。

特克雷的政黨第一次試身手,是哈拉雷一個郊區的議員補選。穆加貝自然毫不手軟,不允許特克雷設立競選辦公室,不允許打廣告,僅批准了一次集會,逮捕了特克雷的兩名競選人員和十多名支持者,並開動宣傳機器頌揚政府抹黑特克雷。儘管如此,特克雷也贏得了百分之三十的選票,成績還算不錯。

最狂熱的特克雷的支持者是大學生們。1989年是前蘇聯陣營發生巨變的時候,很多國家的示威都導致了政府的更替或者改良,很是鼓舞對政府不滿的年輕人。辛巴威的大學生們在校園內遊行示威,支持特克雷,反對腐敗。在遭到了警察限制後,學生領袖發表演講,指責穆加貝政府還不如羅得西亞的白人政府,執行的是國家恐怖主義。學生運動立刻遭到更強烈的鎮壓,穆加貝政府直接引用了羅德西亞政府時期的法律,向學生發射催淚瓦斯,在校園外面建立了關押學生的營地,最終校長決定關閉校園。

這是辛巴威32年以來第一次的校園暴力衝突,第一次大學被迫關閉。對學生運動的鎮壓又招來了教會領袖、工會的抗議。這個時候的辛巴威工會聯盟總書記是摩根商格萊Morgan Tsvangirai(注:該名在中國媒體中翻譯成茨萬吉拉伊,實際發音更接近商格萊),他公開發表演講譴責政府,不僅批判政府鎮壓學生運動的行為,還指責政府在腐敗、就業、價格控制等等方面的全面失敗。這樣的抨擊導致商格萊被捕,在高等法院的幹涉下被釋放,但是隨即又被指控為南非間諜,等到高等法院再次幹涉,商格萊又被以其它借口為由被捕,最終在關押了一個月之後才被釋放。

1987年的時候,穆加貝政府修改憲法,廢除了總理稱號,改稱總統。這樣,1987年12月31日這一天,穆加貝就成了辛巴威的首位總統。按照法律規定,1990年要進行議會和總統大選。大選之前,穆加貝指揮議會通過法律,把議會席位增加到150席,其中120席由選舉選出,20席由穆加貝指定,10席給辛巴威主要部族的酋長,實際上也由穆加貝分配。這樣,穆加貝就可以保證自己政黨的絕對多數。穆加貝的競選對手就是特克雷。不過特克雷這次表現實在不佳。特克雷自己有嚴重的酗酒問題,行事衝動,這就被穆加貝拿出來特意放大,不過這只是小問題。特克雷在競選過程中決定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反對穆加貝的力量,導致他與全是白人的辛巴威保守派聯盟合作。這個白人政黨是伊安史密斯的羅得西亞陣線的後續政黨,在多數黑人眼中,因為代表著前種族隔離政府,所以名聲很差。特克雷的黑人競選夥伴也有問題。特克雷最有聲望的競選夥伴是辛巴威第三大城市格威魯Gweru的前市長康巴伊Kombayi。這個人在他統治的地區實行的就是完全的獨裁,有嚴重的腐敗醜聞,從來不忌諱宣講自己獨裁的統治方法,對待反抗自己的人也從不手軟,動用一切合法的不合法的手段進行打壓。康巴伊的聲望實在太差,以至於Zanu-PF都把他從黨內開除,不過仍然在格威魯地區有不小的影響力。特克雷不顧這個人的歷史,仍然推舉他為ZUM的候選人,使得特克雷的很多支持者大跌眼鏡。

大選開始,穆加貝開動宣傳機器,使用政府提供的經費進行宣傳,抹黑ZUM,很多廣告非常直接:什麼“投ZUM的票就是找死”之類的,鋪天蓋地。與此同時,穆加貝政府也給ZUM的宣傳製造障礙,不給分配媒體的空間,找無業遊民搗亂,不過最大的事端,來自康巴伊當過市長的格威魯地區。

在格威魯地區與康巴伊競選的,是穆加貝的副總統姆增達Mzenda。在鄰近的格威魯南區,穆增達有很明顯的領先優勢,而在格威魯中區,康巴伊領先。就在大選前四天,穆加貝忽然重新劃分了選區,把一個格威魯中區的一個康巴伊支持率很高的小區劃到了格威魯南區,這樣,這些康巴伊的支持者不足以彌補康巴伊在格威魯南區的劣勢,卻足夠削弱康巴伊在格威魯中區的領先優勢。也在同一天,一群Zapu-PF的支持者包圍了康巴伊所有的商店,投擲磚塊,製造騷亂,洗劫商店,最後把商店點著,並向圍上來的康巴伊的支持者開槍。康巴伊趕到後,組織疏散,在路上,情報局的官員向康巴伊開火,康巴伊身中六彈,不過還算保住了性命,卻落下殘疾。康巴伊最終沒有獲勝。向他開槍的三個官員被判有罪,上訴失敗後,直接被穆加貝特赦。

1990年大選,穆加貝自然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進行選舉的119個席位裏面,Zanu-PF取得了116席,ZUM僅取得兩席。總統選舉中,穆加貝取得了80%的支持率,特克雷獲得16%。穆加貝的反對者的第一次分權嚐試徹底失敗。

1990年,穆加貝決定加速土地改革的進程。12月,穆加貝政府提交了一份憲法修正案,要求允許政府可以固定土地價格,可以強製征用土地,同時不允許被征用的土地主申訴。這個修正案的目的是為了盡快取得1300萬英畝的土地,來安置11萬家庭。按照穆加貝的說法:“當年他們沒有付給我們錢,憑什麼現在要給他們高價呢?”這個提案自然引起了各方的強烈批評,農場主、教會、人權組織都出面指責穆加貝政府,英美自然也不例外。

強製收回土地應該說是很冒險的行為。農業在辛巴威屬於支柱產業,提供全國25%的就業機會以及40%的外匯收入,是辛巴威經濟的基礎。這個產業一旦遭受損失,顯然會對辛巴威全國經濟有很大影響,如果手段再有問題,那麼很顯然會影響外國投資者,嚴重打擊辛巴威的國際聲譽。國際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就直接聲明,這個修正案一旦通過,就會影響到其對辛巴威的援助。但是顯然穆加貝政府已經不管這些了。修改了一些措辭的修正案在1992年通過,新階段的土地改革開始。

1992年7月,政府直接在報紙上公布了第一批征用的土地名單,涉及了13家農場,一共一萬七千英畝土地。這裏面有當地最大的奶製品供應商,最大的煙草商。名單裏面還包括兩個黑人所有的農場,這兩個農場的主人,都是以白人為主的商業農業協會的成員。這個計劃非常突然,這些農場主都是從報紙上才得知自己的農場已經換了主人的。計劃準備得也非常倉促,名單裏面的一些農場也完全不符合政府征用的條件,幾經波折,最終僅有六個農場被征用。

1993年,政府又公布了征用70家農場,47萬5千英畝土地的計劃。名單一公開就遭到了批評,這個名單幾乎是穆加貝的政敵大全,被指責利用土地改革進行政治迫害。名單裏面最有名的一個,就是Zanu的創始人,西托萊Sithole。

西托萊本人屬於溫和派,雖然創建了Zanu,是Zanu的第一任主席,但是一直致力於通過和平手段進行反抗。1979年羅得西亞政權糾集一些黑人領袖組建臨時政府,西托萊就曾經參與,也遭到了堅持武裝鬥爭的穆加貝的批評,兩個老朋友從此成為政治對手。西托萊在1979年購買了一個830英畝的農場,改建成了居住區,用來安置自己部族的人。辛巴威政府一開始判定西托萊沒有這個農場的所有權,屬於亂占土地,等到事情澄清,又開始指責這個居住區的衛生條件不好,汙染了哈拉雷的水源,並以此為借口,要求這裏面居住的四千個家庭遷移。高等法院進行了幹涉,直接指責政府行為不當,但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穆加貝政府出動了警力,直接把大約兩萬人口趕出了這個地方。這些做法自然又遭到了很多方面的譴責,英美也跟著湊熱鬧,對此,穆加貝的回答也很簡單:“這些奪取了印第安人、愛斯基摩人家園的國家,也有資格指責我們怎麼做嗎?”

新一輪的土地改革剛進行沒多久,醜聞就出現了。1994年4月,一份獨立的報紙揭露有一個面積有三千英畝原來屬於白人的農場,被政府強製低價購買,按照計劃應該用來安置33戶沒有土地的人。實際上,這個農場卻被租給了前農業部長,當時的教育部長。這位部長大人本人當然就是強製征用土地的堅定擁護者。消息傳開,反對聲一片。當時的農業部長出面解釋,說把這片土地租出去,是為了提高黑人的商業農場的水平,用來平衡白人主導的大規模商業農場。聽起來也有一些道理,問題是,這樣的計劃從來沒有在任何公開的地方披露過,當問到究竟有哪些地方執行這樣的計劃的時候,農業部長聲稱名單保密。

政府不公開,自然就有媒體代勞了。逐漸的,又有更多的政府高級官員被揭露出來占用了政府征用的土地,有的支付象徵性的租金,有的連象徵性的租金也沒有支付過,名單裏面包括穆加貝的總辦公室主任,包括第五旅的司令,包括警察總局局長等等,都是穆加貝的親信。這一下子公眾嘩然,穆加貝也覺得有點說不過去了,最終宣布取消了72個農場的租約。雖然穆加貝公開譴責這種承租的方式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但是並沒有對相關人員有任何懲罰。實際上,這個事件之後,政府的高級官員們繼續利用職權為自己牟利,沒有任何收斂。英國人終於不幹了。從辛巴威獨立以來,英國一直在為辛巴威的土地改革支付一部分的資金,到1995年,已經支付了四千四百萬英鎊,雖然不多,也幫了穆加貝政府不小的忙。眼看這些錢大都落入了辛巴威新權貴的腰包,英國政府決定停止繼續為辛巴威的土地改革買單。

1990年代辛巴威經濟明顯開始走下坡路,而穆加貝政府的開銷卻越來越大。1995年,穆加貝擴大了政府,從29個部增加到了42個部,同時,議會通過給所有的政府高官們加薪至少133%的提案。與此同時,為了應付日益龐大的政府開支,穆加貝決定削減福利,把醫療方面的費用減少了43%,同時把普通公務員的薪水漲幅限定在20%以內,低於通貨膨脹率,還取消了獎金。這就開始真正影響中下層居民的生活了。1995年11月,平靜了十多年的辛巴威首都哈拉雷終於爆發了騷亂。騷亂的起因是警察追捕兩個小偷的時候,開槍誤殺死了兩個行人,重傷一個。憤怒的人群圍住了警車,把它掀翻,點著,然後又攻擊了另外八輛政府車輛。憤怒的人們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地方。

這種大規模的憤怒不是一兩件事情引起的。1990年代,辛巴威每年只能創造一萬五千個工作崗位,但是每年進入工作市場的卻多達20萬人。到1990年代中期,辛巴威已經有三分之一的勞動力沒有工作,連短工都不好找。隨著政府福利的大規模削減,普通中產的日子也開始走下坡路。由於收入太低,公務員、醫生、護士、教師都開始罷工,學生罷課也越來越頻繁。穆加貝並沒有解決這些經濟問題的辦法,只是一味地把罪過都推到西方頭上,而辛巴威境內的白人,自然就成了指責的焦點:這些西方帝國主義的代理人,本來就是來破壞辛巴威經濟的!

1990年代中期,辛巴威大約還有八萬白人。除了少數農場主受到土地改革的影響,大部分人的生活仍然非常不錯。在黑人眼裏,這些白人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貴族。這群舊貴族,比穆加貝身邊的新貴們特徵明顯多了,自然就很容易成為靶子。在穆加貝的演講中,這群白人成了偷稅漏稅、欺壓勞工的罪犯,西方的間諜。在穆加貝的帶領下,官方媒體上對白人的攻擊日漸嚴重。這樣的環境顯然會影響外來投資,外資撤出越來越多,辛巴威經濟進入惡性循環。

1990年,舒爾茲Sholz神父回到了汝興佳Rushinga區。這裏距離莫桑比克邊境很近,貧窮、偏遠。舒爾茲早在1960年代初期就曾經在這裏傳教,1970年代初又一次到過這裏,一直到遊擊戰爭開始才離開。現在,新辛巴威成立十年,這裏的人們的日子怎麼樣呢?戰爭對這個地區的毀壞是非常嚴重的。舒爾茲神父講,二十年前他的學生裏面,五分之四都參加了遊擊戰爭,其中絕大多數都沒有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結局如何。整整一代人,幾乎在這個地區消失了。而這裏人們的生活,和二十年前相比,其實更要糟糕。戰爭期間,羅德西亞政府使用傳染病作為手段來懲罰支持遊擊戰的人們,不少平民死亡,還毀掉了所有的牲畜來斷絕遊擊隊的給養,堅壁清野。但是直到現在,戰爭結束十年之後,這裏仍然沒有牲畜。儘管政府許諾了很多次,但是這個地區沒有得到新政府的任何的補償,資助。沒有牲畜,就只能依靠人力進行耕種,本來就貧瘠的土地產量更低,人們在這裏,只能勉強糊口。

這裏曾經是遊擊戰的戰場,穆加貝的根據地。那些為辛巴威獨立而戰的人們,在這裏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犧牲在荒郊野外,深山幽穀,到1990年,卻仍然暴屍荒野,沒有人掩埋。舒爾茲神父組織傳教點到野外收拾這些枯骨,準備至少給這些戰士一個安息的地方。地方官員得知了消息也來看看,答應傳教點每捐獻一口棺材,地方政府就另外提供一口棺材。舒爾茲神父向海外捐款,終於籌到了款項,但是在重新安葬的那一天,卻有一半的枯骨沒有安息的地方:政府的承諾,又一次落空了。

活著的老兵們,日子也不好過。穆薩是一個老兵,曾經非常有名,有不少傳奇故事。解放戰爭結束後,穆薩離開了軍隊,卻很快發現自己沒有一技之長,糊口也成了問題。1996年,穆薩在貧困中去世。穆薩當年的一個戰友,辛巴威第四旅的旅長自己掏錢為穆薩辦了一個體面的葬禮,在葬禮上,他對現政府公開譴責:“有些人,有十幾個農場,好幾艘豪華遊艇,吃得肚滿腸肥;穆薩同誌,卻死於貧窮。這就是我終生所信任的Zanu-PF嗎?這還是那個許諾會照顧我們到老的政黨嗎?我要說,我們的黨,我們曾經偉大的黨,已經拋棄我們了。”

穆加貝為老兵們設置了專門的基金,但是這個基金的發放沒有人監管,成了很多政客討零用錢的地方,真正的老兵們幾乎得不到好處。穆薩的葬禮之後,穆加貝政府不得不停止了這個基金的活動,因為這個基金在幾個月內就把一年的預算花光了,受益者,卻都是政客們和他們的家屬。儘管面臨著Zanu-PF的壓力,獨立議員瑪格利特東哥Margaret Dongo決定在議會正式對這個基金提出疑問。雖然遭到了Zanu-PF高層的反對,但是仍然有上百名議員支持這個議案,沉默了多年的老兵協會也聲稱要討回屬於自己會員的財富,不過帶頭的,卻是一個背景很複雜的人,哈茲維Hunzvi。

哈茲維宣稱自己曾經在當年的遊擊戰爭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不過Zapu PF的高層都不承認這件事情,認為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沒有見過戰爭的Zapu PF官員。哈茲維曾經在Zapu PF在盧薩卡的總部工作,1978年去了波蘭華沙大學學醫,在那裏娶了波蘭的老婆。這個女人曾經在1994年出版過書,名字叫白奴,裏面盡數哈茲維的劣跡,並指責他連槍都沒碰過。哈茲維聲稱自己在1990年取得醫生資格,返回辛巴威以後,在哈拉雷的醫院工作。1995年,哈茲維的工作就是為那些老兵們進行身體檢查,評估這些老兵所應該得到的補償。按照穆加貝政府的規定,老兵們可以根據自己身體的傷殘比例來申請補貼。這個位置給了哈茲維施展手腳的機會,也很快取得了老兵們的信任,很快成為老兵協會的主席,進入政壇。

現在,公眾開始為老兵們討說法,哈茲維自然帶頭衝鋒,要求面見穆加貝,被穆加貝拒絕。哈茲維就派老兵們挨個去找那些政府高官,上門討個說法。壓力之下,穆加貝終於成立了一個委員會調查老兵基金的資金去向,老兵們仍然不滿意,1997年7月,幾百個老兵衣衫襤褸在哈拉雷大街上示威。儘管如此,穆加貝仍然拒絕會見老兵。1997年8月11日,辛巴威的英雄日,穆加貝在英雄紀念碑致詞,周圍卻有一大群老兵們示威,使得穆加貝的演講縮短了好幾倍,非常不高興,不過終於同意8月21日接見老兵代表。這時老兵們的胃口大了起來,提出一次性賠償,每個月需要有固定收入,還要求土地,並威脅如果要求得不到滿足,就要到白人農場自己去搶。穆加貝同意在內閣討論老兵的要求。

對於老兵基金的調查立刻糾出來穆加貝家人的醜聞。穆加貝的妹夫這時候在總統辦公室工作,當然也是老兵,因為膝蓋上有一個傷疤,被老兵基金判定95%的殘疾,得到82萬多津元(當時約合七萬美元)的補償。消息傳來輿論嘩然,穆加貝立刻把小舅子送到加拿大當外交官。不過哈茲維自己的問題也暴露出來了,哈茲維聲稱聽力障礙,還有不明原因的疼痛等等,被判定有117%的殘疾。通過類似途徑取得個人好處的,還有不少其他高官。其實很多離奇的醫學評估,都出自哈茲維之手。針對哈茲維的調查也開始了。法庭調查過程中,哈茲維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影響力,法庭外面圍滿了自己的支持者,呼喊哈茲維無罪,最終這件事情不了了之。

隨著這些醜聞被披露出來,穆加貝終於對老兵們服軟,全面答應了老兵們的請求,最關鍵的,是為老兵們解決土地問題。十一月,穆加貝再次承諾在聖誕節前兌現對老兵們的承諾,當天就導致津元彙值大跌。老兵們所要的巨款,穆加貝可以通過徵稅來取得,實在不行還可以印鈔票。但是土地,卻只能從農場主手上去拿,政府卻沒有任何經費來購買土地。世界銀行直接拒絕了穆加貝的要求,其他政府也沒多大興趣,特別是英國政府聲明決不會再掏錢。1997年11月28日,辛巴威政府公布了要徵收的1503個農場的名單,總面積1200萬英畝,是當時辛巴威4500個商業農場總面積的45%。名單一公布,農場主們就不能再對農場進行買賣,不能再用農場作為抵押進行貸款,甚至不能對農場內的莊稼進行收割,嚴重衝擊了辛巴威的農業經濟,由於辛巴威股票交易市場上三分之一的企業與農業密切相關,這個名單立刻導致股價大跌,進而影響全國經濟。這自然激起了農場主們的反抗,老兵問題轉變成了土地問題。

1997年底,穆加貝為了滿足老兵們的要求,需要大量資金購買土地,就需要大規模增稅,自然又遭到更多人的反對,這次帶頭反對的,是穆加貝現在的政治對手,摩根商格萊。

商格萊生於1952年,成長在馬尼卡蘭Manicaland的貧困鄉下,很早就輟學到紡織廠打工,到了1974年,進入了鎳礦工作,開始積極參與工會的活動,並逐漸顯露頭角,在1988年成為辛巴威商業工會聯盟的總書記。1989年商格萊被捕使他成名,給了他不少政治資本。商格萊也的確很有手腕,幾年的時間,就把鬆散的工會聯盟變成了27個主要行業公會40萬會員組成的政治運動,代表了辛巴威正式就業人口的三分之一。商格萊在為工人爭取漲工資方面成績斐然,自然也就得到了工人們的擁護。他的政治主張,主要是反對浪費,反對腐敗,要求政府削減不必要的開支,呼籲政客們降低生活標準,不要享受與這個國家經濟情況不符合的奢侈。商格萊個人的生活就比較簡單,開的是馬自達,住的是普通中產的公寓,家具大多是舊的,服裝也很少有什麼大牌子這樣簡單樸素的生活,在非洲的政治家裏面的確是非常罕見的。

1997年12月9日,商格萊組織了大規模的罷工,抗議穆加貝政府胡亂加稅。響應者甚多,很多城市完全停擺,遊行集會的人們占據了街道。示威很快就被警察鎮壓、驅散。政府指責這是白人為了防止土地被收回而煽動的反革命行為,商格萊自然就成了叛徒。兩天後,商格萊在哈拉雷的大街上被幾個穆加貝的支持者圍攻,把商格萊湊得很慘。

1998年1月,食品價格上漲終於導致騷亂。南部非洲黑人的主食主要是玉米粉,1997年10月,辛巴威的玉米粉價格上漲了36%,12月,又上漲了24%;而食用油、大米的價格漲得更多,兩個多月就翻了一番。1月,政府再次宣布玉米粉價格漲價21%,終於引起了人們的憤怒,在哈拉雷和幾個主要城市,騷亂爆發了。這是辛巴威獨立以來最嚴重的騷亂,警察已經完全控制不住局面,穆加貝不得不出動軍隊,這也是穆加貝第一次使用軍隊鎮壓城市暴亂。而在暴亂進行的同一周,穆加貝政府卻花費了兩百萬美元購買了五十輛新的奔馳車,幾天後,又通過立法保證穆加貝和家人以及兩個副總統退休後的豪華生活。商格萊在3月再次組織大規模罷工,穆加貝宣布這次罷工非法,並指責白人是幕後的指使者,哈茲維也宣稱要組織老兵們去白人區示威。在哈茲維嘴裏,商格萊早就成了白人的走狗。

Zanu PF內部也有了反對穆加貝的聲音。一個議員提出議案,要求更改每期六年,沒有連任限制的總統任期,呼籲穆加貝下台,改善政府效率,也有Zanu PF控制的媒體發表文章要求政府停止無端指責白人農場主,應該踏踏實實的研究中國的問題,真正拿出解決方案來。這個議員立刻被穆加貝剝奪資格,那個發表批評政府文章的編輯,也立刻失去了工作。穆加貝同時加強了黨內的紀律,黨內的反對聲又消失了。

不過辛巴威中國的局勢也使得穆加貝不得不向西方援助者低頭。1998年3月,農業部長宣布不會強行徵收白人農場,會給農場主合理的補償,土地改革會嚴格按照法律和規範進行,只有這樣,國際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以及歐盟才會提供援助。在這個前提下,1998年9月,聯合國牽頭,包括世界銀行、國際基金組織、歐盟,以及英國、美國、中國、古巴等二十多個國家政府的代表坐到了一起,在哈拉雷與辛巴威商業農業協會、非政府組織、市民代表,以及辛巴威政府一起,尋找一個解決方案。與會各方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承認必須盡快解決土地問題。

穆加貝在會上宣布了一個龐大的計劃。穆加貝宣稱,十八年來,辛巴威政府已經安置了七萬戶家庭,涉及900萬英畝土地,計劃在五年內,再征用1200萬英畝的土地,安置15萬家庭,總費用是400億津元,當時折合20億美元。穆加貝要求到場的各國政府、組織提供資金。不過與會各方對這個計劃並不滿意。這個計劃過於龐大,顯然已經超出了辛巴威政府的能力,同時各方也提出由於以往辛巴威政府的不光彩歷史,執行新的土地改革的時候,需要加強國際監督,並且強調了自願買賣和按照市場價格交易的原則,進程也需要放慢。西方提出的想法固然有道理,但是顯然不會緩解當前辛巴威的緊張局勢。不過會議還算是達成了協議,同意了第一階段的土改方案,先購買已經在市場上的118個農場共70萬英畝的土地。如果計劃順利,再進行擴大。過程中,聯合國還計劃出資成立打著技術支持名義的監管委員會。讚助人的動作也不算慢,兩周後,就有十二個國家團體表示願意出資。但是這個計劃不能滿足穆加貝的胃口,也不可能實現穆加貝對老兵們的承諾,穆加貝對此不感興趣。1998年11月,穆加貝政府宣布強製征用841個農場,聯合國的努力宣告失敗。

1998年6月,老兵基金的腐敗調查也終於有了結果。調查報告顯示,很多高官都參與其中,部長也有不少,都應該受到處罰。不過真正被起訴的只有一個人,就是老兵協會的主席哈茲維。雖然哈茲維的傷殘117%的紀錄的確有很大問題,但是這麼多高官都置之不理,僅起訴這個老兵協會的主席的行為,還是遭到了不少人的批評,這實在是太典型的政治迫害了。當然,哈茲維自己侵害自己所代表的老兵組織的利益,也受到普遍譴責。不過即使哈茲維的案子也沒有結果,調查後,法庭認定證據不足以判定哈茲維有罪。這樣,老兵基金醜聞調查了四年之後,不了了之。

混亂中,辛巴威結束了獨立後的第二個十年,1990年代到了尾聲。這十年穆加貝的成就,與第一個十年相比,差了不少。按照可比價格比較,辛巴威的老百姓比十年前貧窮了大約10%,工資水平下降了大約20%。每年新增的就業機會大約是兩萬五千個,高於十年前的一萬五千個,但是進入就業市場的人也多了不少,辛巴威的失業率已經超過了50%。通貨膨脹也越來越惡化,1999年,達到了60%。作為經濟支柱的商業農業、礦業、製造業都有大幅度下滑。辛巴威的福利政策也早就成了歷史。曾經是黑非洲最重視教育的國家,現在辛巴威政府每年花在學齡兒童身上的經費僅有六塊津元。醫療狀況也有所下降。由於艾滋病蔓延,人均預期壽命已經從1990年的52歲下降到了2000年的41歲。城市的治安也已經惡化,街頭不再是安全的地方。國家的基礎設施狀況也變差。由於缺乏資金,很多設施年久失修,不能再提供功能。獨立二十年,很多人的日子已經比不上獨立之前了。在城市,對政府的不滿已經非常嚴重。

抓住這個機會的是摩根商格萊。商格萊的工會組織了一系列的罷工、示威,要求政府正視問題,少找借口,改變現狀。與此同時,商格萊與一大批人權組織、教會、市民團體、律師、記者等等一起,要求政府修改憲法。在1998年,這些人就組成了以商格萊為主席的國家憲法委員會,向公眾宣揚修改憲法的必要性,要求修改憲法的過程透明、民主、公開。近期目標,就是要求改革即將到來的2000年的議會大選。1999年2月,在這個委員會的基礎上,商格萊和他的同事們決定成立新的政黨來參加2000年大選,於是,民主改革運動MDC就在九月誕生了,商格萊任主席,新政黨的口號,就是改變。

修憲的呼聲越來越高,穆加貝也就同意了修憲,1999年4月,穆加貝政府成立了憲法委員會,起草新憲法,要求在大選公投之前拿出草案。這個委員會有400名成員,包括所有的議員,剩下的,大都是由穆加貝任命的,不過按照官方說法,大約有三分之一屬於“獨立”人士。這個委員會派出人員,深入城市鄉下,調查人們對新憲法的想法,也是很熱鬧,搶了商格萊的國家憲法委員會的風頭。11月,穆加貝的憲法委員會拿出了新憲法草案。新憲法以南非的新憲法為基本構架,當然限制了一些權利,比如同性戀。總的來說改革的地方很多,比如規定在很多重要的公共活動中,比如選舉、媒體、腐敗監督等等,要成立獨立的委員會來處理。這多少是進步。憲法草案還建議總統的任期不能超過兩屆,但是卻不計算原來的年頭。新的任期改成了五年一屆,這樣,穆加貝就至少還能幹10年。

穆加貝對這個草案並不滿意。他自己加了點東西:政府可以不爭得農場主的同意就沒收土地,英國政府來為這些農場主支付補償金。如果英國政府不出錢,反正辛巴威政府是不出錢的。穆加貝相信,增加的這部分,有利於贏得偏遠地區急切等待土地的人們的好感,進而使得新憲法順利通過。MDC和商業農業協會自然強烈反對。這種完全不可能實現的口號,寫在憲法裏面,實在是不合適。

無論如何,這個憲法草案將要在議會大選的同時公投。於是,雙方都開始發動宣傳攻勢。穆加貝的陣營裏面,把所有的社會問題都歸結到英國人、美國人、世界銀行、國際基金組織、辛巴威境內的白人,批判政府的黑皮膚白人的身上,宣傳仍然牢牢抓住種族問題。國家的電視、報紙、收音機等等都被穆加貝占據:“20年前我們用槍作戰,現在我們用紙筆作戰,對手,是同一個敵人”。穆加貝嘴裏的白人走狗自然就是衝在最前面的MDC,一些政府企業索性公開宣稱,要是投MDC的票,就要小心飯碗!MDC利用不了這些方便的手段,就採取集會的形式,辦講座,攻擊穆加貝過長的任期,攻擊新憲法裏面仍然缺乏權力監督、平衡。雙方的支持者之間的暴力衝突時有發生,不過顯然穆加貝對於自己獲勝有很大的把握,竟然沒有過多的幹涉MDC深入各個地方宣傳。MDC沒有掌握到媒體,卻充分利用了新興的宣傳工具,手機短信在宣傳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穆加貝政府這個時候犯了一個錯誤,這次公投的發動很不充分,參加的人數很少。五百萬注冊選民中,僅有130萬參加了投票,其中有很大的比例來自於城市。城市裏面傾向MDC的選民比例很高,這樣的投票結構自然就可以預料結果了。在布拉瓦約、哈拉雷等城市,投反對票的都超過了百分之七十,反對票竟然能夠多出二十幾萬張。廣大的鄉下雖然投讚成票的比例略高,但是因為參與投票的人數不多,並不能扭轉穆加貝在城市地區的劣勢,特別是穆加貝的大本營馬商納蘭的三個省,投讚成票的僅有二十幾萬張。最終綜合統計,反對新憲法的達到了55%,結果令人吃驚。反對票中,60%來自城鎮裏面的黑人。

吃驚是吃驚,2000年2月15日,穆加貝還是公開發表講話,稱讚了這次公平的選舉,並稱要尊重選民的選擇。這個溫和的講話使得很多人天真地以為穆加貝要順從民意了。2月18日Zanu-PF召開了緊急會議,穆加貝強烈譴責手下人把宣傳和公投弄得這麼糟糕,把矛頭再次指向了白人:既然和平手段贏不了,那麼,就要換個方法了。

2000年2月26日,新憲法公投結果公布不到兩周,在全國範圍內,一群群帶著斧頭短刀的人闖入了白人的農場。軍車、警車出動,把這些人送到農場門口,還供應給養。這些人自稱是老兵,不過大多數人實在太年輕了一點,二十年前戰爭結束的時候,有的可能還沒出生。入侵者圍著農場的建築呼喊,喊口號,載歌載舞,向農場主提要求。有的半天一天就撤離了,有的卻安營紮寨,圍堵農場裏的牲畜、切斷水源,阻礙農場的正常運作。還有一些,闖入了農場主的住宅,殺死牲畜。有一些農場主報警,警察置之不理,辛巴威的警察總監公開宣布這是政治問題,警察不應該介入。穆加貝把這個行動描述成了不滿土地分配現狀的人們的自發反抗。不過很快,這塊遮羞布就被揭開了,媒體揭露很多軍警官員直接參與了這些行動,而那些年輕的老兵們,大都是拿了錢來鬧事的失業青年。穆加貝政府索性直接宣稱白人這是罪有應得,直接支持這些暴力行為。這樣,辛巴威的土地改革進入了新的階段:暴力改革開始了。受影響的不僅僅是辛巴威獨立前就已經在這裏經營農場的白人,還包括八十年代在辛巴威投資購買土地的農場主。在以往任何一個土地改革規劃裏面,這些辛巴威獨立後的新投資,都不應該在政府沒收之列。這一次,這些新投資也沒有幸免。

整個行動的領導人,就是前幾年還是政府的反對派,老兵協會的主席哈茲維。3月15日,哈茲維宣稱得到了政府兩千萬津元的經費來組織活動,宣稱搶奪白人農場,就是對白人的懲罰。哈茲維公開宣稱自己就是希特勒,辛巴威最大的恐怖分子:“任何革命都需要暴力,沒有任何人可以成為革命的障礙”。老兵們表態的也越來越多,另外一個著名的老兵運動領袖直接宣布,如果MDC在即將到來的選舉中獲勝,那麼就會導致戰爭。對此,穆加貝也發表講話,火上澆油。

3月17日,商業農業協會得到了高等法院令,宣布入侵農場非法,並得到法庭指令要求警察清理入侵者,警告哈茲維不得鼓勵任何騷亂。沒人理會這條最高法院的禁令。哈茲維本來對此不在乎,警察借口局面已經無法控制拒絕行動,而穆加貝直接宣布這些入侵不過就是示威,在土地鬥爭面前,法律算什麼呢?宣稱政府不會介入。穆加貝的態度激怒了英國政府,英國外交部開始安排辛巴威境內英國公民的撤離問題。辛巴威的很多白人都擁有英國國籍,這一來更加給穆加貝帶來了借口,宣稱英國政府是在試圖努力恢復自己殖民地時期的影響,準備推翻自己。

不久,辛巴威議會通過憲法修正案。這個修正案實際上是沒有通過的新憲法的修改版,授權政府可以沒收白人的農場,不需要給任何賠償。修正案宣稱,前殖民政府應該為這些土地提供賠償,如果前殖民政府拒絕支付,辛巴威政府是不管的。修正案通過的當天,穆加貝對他的支持者發表講話:“如果白人進行反抗,那麼就要使用暴力去搶,去奪!”政府還試圖要求高等法院修改法令,高等法院卻再一次強調了土地侵占非法,警察必須干預,呼籲穆加貝使用合法手段停止土地暴力。穆加貝再次無視這條法令:“如果英國人想管,自己派警察來吧!”

2000年辛巴威有議會選舉。隨著選舉日期的接近,辛巴威中國更加動盪,Zanu-PF和反對黨MDC的支持者之間的暴力衝突屢見不鮮。衝突中,警察自然佔到了Zanu-PF一邊。衝突逐漸加劇,終於出了人命。4月15日,一個MDC的支持者,實際上是MDC在一個地區的組織者,白人農場主大衛史蒂文思和他的工頭安哥其被毒打後被槍殺,成了白人在這場暴力衝突中的第一個犧牲者。殺人者很久以後才被捕,但是很快因為證據不足被釋放。穆加貝直接譴責是史蒂文思挑起的衝突,為殺人者開脫。

4月18日,另一個MDC的支持者,白人農場主奧茲的農場被襲擊。奧茲早有準備,把家人孩子早就送到了讚比亞,自己留在農場。入侵者包圍了奧茲的房子。奧茲給鄰居打電話,請求援助,隨後出門談判,卻被子彈擊中大腿,退回屋裏。鄰居召集了幾十人來救援,卻發現道路已經被警察封住,不能接近。不久,奧茲的房子被火點著,奧茲不得不逃了出來,隨即被殺。

這兩起事故徹底斷絕了白人農場主們的幻想,大規模逃亡開始了。穆加貝當天發表講話,宣布白人都是國家的敵人。不過後來穆加貝不承認發表了這樣的講話。19日,穆加貝召集了白人農場主代表與老兵代表進行協調,協調沒有任何結果,暴亂繼續,流血繼續。哈茲維對此有自己的總結:“任何革命都是要流血的,不要對死了幾個白人農場主感到奇怪。”

穆加貝的敵人當然不僅僅是白人。辛巴威的商業農業雇傭了大約40萬人口的勞動力,這些人,加上他們的家人,就有上百萬人口,占了可以投票人數的15%。衝突中,這些雇工被稱為白人的走狗,大規模被虐待、鞭打、強奸,家園被毀,財產被搶掠,成了受損失最大的人群。很多已經被遺棄的農場被改造成了教育營。在這裏,這些黑人雇工們要進行政治學習。MDC的支持者們會被挑選出來,當中被鞭打、虐待,圍觀的人,要呼喊支持Zanu-PF的口號,高唱革命歌曲。在一些地方,白人農場主還沒有走,也會邀請來參加受教育者的隊伍,為他們的員工做榜樣。

除了農場,學校也受到衝擊。辛巴威的教師有很大比例是MDC的支持者,早就被政府宣布等同於叛徒。老兵們侵入學校,要求教師們喊口號,表示對Zanu-PF的忠誠,很多時候當著學生的面對教師們進行虐待,有不少教師被關到了一起進行再教育。這就導致了教師的大規模逃亡,到五月底,就已經有超過七千名教師逃離了辛巴威,兩百多所學校被迫關閉。

MDC的主要人員自然不會幸免。四月份,摩根商格萊的車被襲擊,在車上的商格萊的司機和另一名工作人員遇難。隨後,又有一些MDC的支持者失蹤。一個選區的MDC候選人也被追殺,候選人逃走後,他的家人成了替罪羊,父親被打成重傷,兄弟遇難。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很多MDC的候選人,無論膚色,房屋被毀,家人被騷擾虐待,甚至被殺。5月3日,Zanu-PF正式開始競選宣傳,穆加貝在講話上直接把白人描述成叛徒,把MDC描述成白人的走狗,是在搶奪革命果實。同時,把國家暴亂的責任一股腦的栽到了MDC的頭上。越來越嚴峻的局勢使得MDC內部要求武裝反抗的呼聲越來越高,六月,選舉前幾周,商格萊終於宣布MDC不會再坐視被暴力打壓而無所作為,鮮血不會白流。不過隨後商格萊卻一再澄清自己不支持暴力反抗。

6月2日,辛巴威政府公布了新一輪要沒收的農場名單,涉及到八百個農場,同時宣稱要沒收更多的土地進行土地改革。實際上,到2000年六月,辛巴威總共有一千五百個農場被入侵,一千個農場被長期占據。最嚴重的地方是穆加貝的根據地商納人的地盤,這裏大部分農場的農業生產被完全破壞。

在這樣的背景下,2000年6月24日和25日,議會選舉如期舉行。在個別區域,Zanu-PF的支持者設置路障,阻礙人們投票,一些投票點的獨立觀察員被驅逐,不過總的來說還不算混亂。選舉結果又出乎穆加貝意料,Zanu-PF僅贏得了48%的選票,取得了62個席位,MDC贏得了47%的選票,取得了57個席位。雖然議會裏面還有30個議席是由穆加貝親自指定的,MDC仍然是少數黨,但是對於一個成立九個月,一直被打壓的政黨來講,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令人滿意了。一些被追得東躲西藏的MDC候選人都贏得的選舉,四個白人MDC候選人全都獲勝,商格萊本人輸掉了,不過後來也通過法院要回了席位。有七名Zanu-PF的部長輸掉了自己的席位,不過在這次選舉中,哈茲維終於成了議員。

這次選舉,在穆加貝嘴上,又被描述成了合作的,不分種族,不分階層的選舉,代表了辛巴威的民主進程蒸蒸日上,把所有人都團結到了一起。

穆加貝實際上對2000年七月份的議會選舉結果非常不滿意。顯然,穆加貝執政二十年以來經歷的大大小小選舉中,還沒有一次與對手幾乎平分秋色的時候,這大大出乎穆加貝的意料。對此,穆加貝公開譴責MDC是白人的代言人,來奪取革命果實的,是滲透到黑人內部的反革命的特洛伊木馬,需要清洗。

穆加貝聲稱MDC的背後,是英國、美國、羅得西亞的老牌殖民者;而白人農場主、教會,都是反革命的一部分。於是,打著清除反革命分子的口號,穆加貝指使手下的軍警、老兵,發動了第三次Chimurenga。Chimurenga是商納語,革命鬥爭的意思,第三次Chimurenga,也就是第三次革命。第一次革命,發生在1890年代,商納剛落入英國殖民者手中不久的時候,也就是第二次馬塔貝拉戰爭,辛巴威的第一次獨立戰爭;第二次革命,發生在1966年到1980年期間,就是穆加貝參與領導的辛巴威反抗白人政府的武裝鬥爭,也叫做羅得西亞叢林戰爭;第三次,在穆加貝的倡議下,就從2000年開始了。按照穆加貝的說法,經過這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革命,辛巴威才能真正擺脫殖民主義。

與此同時,穆加貝又公布了自己的快速土改計劃,公布了三千個要沒收的農場名單,面積達到1200萬英畝。這一次,農場主們有三十天的時間離開自己的土地,政府許諾會支付農場主們所支付的開發費用,但是土地的費用卻一分補償都沒有,即使土地是在1980年以後購買的,也沒有區別。按照政府的公開說法,這次快速土改的受益人,將是沒有土地的普通農民,但是實際上的受益人卻大多是Zanu PF官員、警察、軍官、老兵、黨員等等。MDC的支持者,是沒有機會得到一片土地的。

這一次涉及的面積實在太廣了,立刻就有農業專家預測這將會影響到辛巴威的農業。商業農業協會計算按照這樣的計劃實施,四年時間內,辛巴威的農業產量將會下降百分之三十五,會令辛巴威從糧食出口國成為糧食進口國,甚至會面臨饑荒。而四十萬在農場工作的農業工人,按照商業農業協會的測算,至少一半將會失去工作,影響到上百萬人口的生存。實際上還不僅如此。很多地方,地方官員權貴根本不在乎什麼名單不名單,看上了哪個農場,就直接鼓動暴民去占領,把農場主趕走,很多地方,暴民老兵們進入農場,阻止農場主進行耕種,灌溉,整個農業生產秩序徹底被打亂。

2001年,辛巴威基本上是在混亂中度過的。對白人農場的掠奪一直在持續,四月底,解決了最高法院的問題之後,在原來的3000個農場的名單上,穆加貝又宣布了2000個需要被沒收的農場,總面積達到了1900萬英畝,占了整個商業農業協會會員總面積的95%。十一月,穆加貝宣布沒收所有白人的農場,限令白人農場主們在90天內滾出侵占的土地,沒有任何賠償。

哈茲維領導的“老兵”一直衝在最前面。到2001年,老兵們襲擊的目標已經不僅僅限制在農場裏面了,城鎮中的商店、公司,也都成了襲擊的目標,一些外國的非政府組織,一些進行援助的機構,也遭到了老兵們的騷擾、洗劫。五月,哈茲維宣布要去攻擊外國駐辛巴威的使領館,對於這樣的威脅,穆加貝竟然宣布辛巴威政府不能保證外國使領館的安全,不過在歐盟等幹涉之下,穆加貝還是要求哈茲維收斂了對外國機構組織的騷擾,重新把目標鎖定在MDC及其支持者身上。

動盪的社會使得大量人口逃離,不僅僅是白人,辛巴威的黑人也開始大批逃到鄰近國家,給周圍國家帶來不小的壓力。周邊國家終於開始幹涉了,九月,南非、莫桑比克、博茲瓦納、馬拉維、讚比亞,這些辛巴威的鄰居們,聚集到一起討論辛巴威問題,要求穆加貝收斂行為,但是沒有任何效果。英聯邦也試圖幹涉,提出了只要穆加貝恢復國家秩序,就提供資金繼續支持辛巴威的土地改革的計劃。穆加貝同意了這個計劃,卻依然放任中國的混亂,使得這一計劃胎死腹中。面臨強大的國際壓力,穆加貝的一些內閣成員也開始辭職、逃跑,這遭到了穆加貝的強烈指責。

2002年辛巴威要舉行總統大選。這一次,穆加貝從很早就開始安排,確保自己的勝利,新一輪的暴力開始了。很多區域都設立了路障,禁止MDC的宣傳人員進入。親MDC的人員被虐待、拷打的事情,連新聞都懶得報導了。除此之外,穆加貝還修改法律確保大選對自己有利。2002年初,穆加貝公布了新的注冊法,剝奪了在外國居住的公民的投票權,使得MDC至少失去了一百萬支持者;同時,新的法律還要求公民只能在自己的家鄉投票,使得大量在城裏打工的人、逃離Zanu PF迫害的人們,失去了投票權,這些人裏面也是MDC的支持者占多數。同時,批評總統被明確定義為犯罪,電視、收音機、報紙等所有媒體,都被Zanu PF壟斷,不給MDC任何機會。不僅如此,軍方直接宣布,穆加貝輸掉大選就意味著戰爭。穆加貝的競選宣傳,基本上就是對英國政府和白人的抨擊職責,布萊爾成了穆加貝最喜歡批評的人物,其他歐美國家也沒有幸免。

穆加貝還有很多操作選舉的方法。在支持穆加貝的地區,政府設置了更多的投票站,延長了注冊時間,而在MDC受歡迎的地區,投票站的數量嚴重不足,並且,投票站的地點和分布直到大選前兩天才公布。比如在首都哈拉雷有88萬注冊選民,竟然只有167個投票站,是上一次議會選舉投票站數量的一半。選舉的時候,這些MDC的支持區都排起了長隊,而選舉的官員卻想盡犯法拖延,在一些地方,每個小時僅能有二十幾個人投票,很多人排了整天的隊卻仍然沒有投票的機會。

大選結果,穆加貝取得了168萬張選票,占了56%。穆加貝這次選舉動員做得很不錯,在Zanu PF的傳統支持地區,投票率高達62%,超出上次選舉不少,而MDC的支持地區,投票率則不到百分之五十,遠遠低於上次選舉的數字。儘管如此,南部非洲共同體還是宣布這是一次公平的大選,歐美國家齊聲反對,但是鄰居們都承認了,其他人也都沒有辦法。英聯邦認定選舉不公,宣布把辛巴威開除出英聯邦。3月17日,穆加貝宣誓就職,開始了又一任六年任期。

暴力土改對辛巴威農業的影響是驚人的。到2001年,辛巴威就已經從糧食出口國變成了糧食進口國。由於外匯短缺,辛巴威的糧食基本上依賴國際援助。2002年,大約有七百萬人面臨饑餓危險。而國際援助糧食的分配,也就成了穆加貝的政治工具。穆加貝的一個高級助理公開宣稱:我們有六百萬人就夠了,隻留下那些支持革命的。糧食不足,就使得更多的人口離開辛巴威,到周圍國家尋找機會。到2004年,離開辛巴威的人口已經超過三百萬,到2007年,這個數字可能超過了五百萬。對於一個一千三百萬人口的國家,這意味著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口都無法在自己的國家生存。大批人口的離開也導致辛巴威人才的大規模流失。那些技術人員,比如醫生、護士、教師、工程師等等,大多是MDC的支持者,利用自己的優勢,早就逃離了這一片混亂,到南非或者英國尋找更好的發展機會。技術人員的流失,底層勞動力的缺乏,使得辛巴威的經濟陷入停頓,失業率高達80%,所有的物資都永遠處於短缺狀態。

2005年又是選舉年,議會選舉中,Zanu PF贏得了120個席位中的78席,MDC取得41席,不過MDC仍然在所有主要城市獲勝。選舉之後,穆加貝又開始了對城市居民的報復,開始清理城裏的商販,清理城裏的貧民窟。政府宣稱給這些人找到了更好的居所,但是這些臨時的居所沒水沒電,缺乏衛生設施,難民們需要自己用衣服、塑料、不知道那裏找來的鐵片來搭建自己的房屋。至於食品、醫藥、毯子等等,完全依靠國際援助機構,政府對此袖手旁觀。六月,聯合國派出調查團調查這次大清洗,清洗竟然依舊繼續,在聯合國觀察員的眼皮底下,警察們清理了一個三萬人口的居住區,其暴力手段引起了國際震驚。聯合國的報告指出辛巴威政府的行為至少導致70萬居民無家可歸,10萬房屋被毀。辛巴威政府承諾的重建計劃也不是完全沒有實施,一年以後,兩千個新房屋終於按照計劃建立起來,但是卻大都分給了警察、軍官、官員。隨後,這個計劃由於拖欠建築公司款項只能停止。

到2007年,辛巴威的男性預期壽命已經從1990年的60歲降到了37歲,幾乎排在世界的最後,女性的預期壽命僅有34歲。辛巴威人口中的艾滋病問題根本無法普查,目前的估計,是大約有180萬人口攜帶HIV病毒,占人口的15%。真是數字究竟如何,無從知曉。辛巴威的經濟也完全崩潰,1980年代,辛巴威的官方通貨膨脹率大約在7%-19%之間,在非洲國家裏面不算很差。1991年,辛巴威的通貨膨脹率達到48%,到1996年回落到16%。1999年,通貨膨脹率超過50%,2001年,超過100%,2002年達到200%。到2006年,通貨膨脹率已經超過1200%。

應付超高的通貨膨脹率,辛巴威政府就開始印刷大量鈔票,鈔票的面值也越來越大。2006年,辛巴威發行新貨幣,去掉了原來貨幣的三個零,這個措施實際上起不到抑制通貨膨脹的作用。2007年2月,辛巴威宣布通貨膨脹非法,逮捕一切試圖漲價的商人。這個措施同樣無效。2007年3月,辛巴威的通貨膨脹率達到百分之1730,六月份,政府公布的數字顯示通貨膨脹率達到了百分之7600,而民間的估算,這個月的通貨膨脹率已經超過百分之一萬,也就是一百倍。這之後,辛巴威的通貨膨脹進一步加速。

2008年1月,政府發行面額一千萬津元的鈔票,當時價值四美元,這個時候的通貨膨脹律已經達到百分之兩萬六千。四月,五千萬面值的鈔票開始發行,價值1.2美元。五月,面值一億和2.5億的鈔票進入市場,通貨膨脹率達到百分之16萬5千,民間數字估計為百分之40萬。五月底,五億津元面值的鈔票問世,價值兩美元。08年七月,官方公布的通貨膨脹率達到百分之35萬,其他部門估計已經超過百分之八百萬。一個西方記者記錄了這樣的例子。

2008年7月4日下午五時,一瓶啤酒的售價是一千億津元,一個小時後,價格就達到了1500億。2008年7月16日,官方公布的通貨膨脹數字已經達到百分之220萬。7月19日,一千億面值鈔票面世,7月30日,辛巴威政府再次進行貨幣改革,又去掉十個零,一千億成了十塊錢。這個措施顯然對通貨膨脹仍然沒有效果。8月19日,辛巴威官方公布六月的通貨膨脹率為百分之一千一百萬,即價格每22天翻一番,七月的通貨膨脹率為百分之2.31億。這以後,辛巴威官方停止公布通貨膨脹數據。

2008年10月24日,有組織計算認為辛巴威的通貨膨脹率實際上已經達到百分之三百億億(18個零),十一月,有組織宣布辛巴威的年通貨膨脹率接近百分之十的二十三次方,月通貨膨脹率也已經達到百分之900億,另一份報告指出2009年十一月辛巴威的物價七天的時間增長了64倍!差不多是每天翻一番。十二月,辛巴威的通貨膨脹率已經達到了百分之六點五乘以十的一百零八次方,也就是65後面跟著107個零!

天文數字的通貨膨脹律自然就導致的貨幣面值的迅速增大。2008年7月30日,從貨幣面值上去掉了十個零之後,辛巴威發行了從1津元到500元的整套貨幣。9月19日,一千津元的貨幣面世,十天後,面值一萬和兩萬的鈔票出爐,這個時候黑市匯率價格是每一美元兌換27萬津元。

10月13日,五萬元大鈔出生,11月3日,十萬、五十萬、百萬大鈔就出現了。一個月後,12月4日,面值一千萬、五千萬、一億的鈔票誕生。僅僅四天後,兩億元鈔票出爐,再過四天,五億元,價值大約八美元。19日,辛巴威終於在一次發行了百億元大鈔,半年的時間,去掉的那些零基本上都回來了。這一次辛巴威政府決定打破鈔票面值的世界紀錄。2009年1月12日,五千億大鈔問世,16日,面值十萬億、五十萬億和百萬億的鈔票終於發行了,創造了鈔票面值上零數最多的世界紀錄。2009年2月2日,辛巴威再一次砍掉了鈔票上了12個零,結束了這一輪創紀錄的瘋狂。

 

(新聞來源:“對沖大玩家”)作者:馬也